今天接到张亮班长的任务,写一篇献给五十年校庆的回忆文章,我满口答应,一是补偿去年夏天二十年聚会缺席,二是根据征文要求感觉可以写的实在太多,根本不需要找灵感、切入点之类。此刻,随着键盘上时断时续的敲击,我的记忆,已如武陵人的小船,夹两岸缤纷,潜入岁月的深处。
1989年9月,我坐绿皮火车从陕西穿越秦岭,数了一百多个隧道,然后豁然洞开,踏上了成都平原。成都于我,是都市繁华,是诗词古韵;成都航校则是青春的驿站,人生的起点。当年不满十六岁的我,就是带着这样一种简单浪漫的心情,来到了这个至今常萦于怀的母校,然后是四年。
四年,那时的路漫漫,于今日再回首,却似一页绮窗,关闭时静静的若有所思,打开了却是“开轩面场圃”的意境,春夏秋冬一起归入眼底,层层叠叠的景致,赶着来诉说。可是,我不能像写小说一样绵延地写下去,这篇回忆文章,只准写两三件往事。我在满眼的绮丽、浪漫、迷惑中左看右看,最后决定,从栀子花写起吧,以下都是随手而至,没有写到的,并不代表次要,而是篇幅所限。
成航的学生,哪一个不知道栀子花、不懂得栀子花呢?哪一个没有些许栀子花的情结呢?九十年代初的老校门——四年没弄清它的方向,一走进来左拐便是一座小小的花园,花园旁是一座临街小楼,墙外是卖嘻嘻瓜子、红薯干、麻辣胡豆的小推车。那座花园里,有石桌石凳,有竹,最美的是有葳蕤的栀子树。每到五月,我们总是顶着蚊子的叮咬,在那里看书,看白色的栀子花洒满地、满桌、满书。看的是什么书不记得了,只记得同寝室的杨勉被盯得满腿包包,但还是爱去那里,爱那一片静谧和满地花香。
栀子花开时,是成航最空灵的季节。每天清晨,女生寝室楼外的那一段不太平坦的石板路都有微湿,初以为洒过水,后来才知道那是夜雨无声的缘故。而夹杂在校园干道两侧的冬青丛里的栀子花,擎着夜露,洁白的、淡雅的,散发着别样的芬芳,像一幅思乡的水墨,存放在关于成航、关于青春的记忆里,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而且,是那么美、那么重要的一部分,甚至贯穿全部。我们把清晨含苞带露的栀子花放在饭盆里,盛了清水,上课时就能看见它一点点地绽放……或者放在衣兜里,鼻端就若有似无,一股幽香萦绕,小小的愉悦就会爬满身心。当然,每年仲夏时节,机加楼、电子楼、建筑楼,全都被夹竹桃盛放的浓艳包裹了,那时的成航也很美,是另一番情致。不过现在,我们先说栀子,说栀子花开的五月。
五月的成航,青春靓丽,朝气蓬勃。那时,我们总是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为五四青年节的舞蹈大赛做准备。8901的舞蹈,自进校起,连续三年蝉联年级冠军,想起来都是神话!我们大多数人没什么资质,全靠班主任侯德秋老师自编、自导,然后让我们一群人一遍遍苦练。不过,练舞虽苦,趣事却很多。初学时舞步不协调,动作很“左”,有时还会出糗。一次跳《黑管波尔卡》,练一个双人旋转动作,第一次练时,我没掌握好力度,主要是因为害羞紧张,一巴掌拍在拍档男生的脖子上,“啪!”的一声好响亮,现在想起来都要笑,不知他忘了没有。侯老师要求很严,板着脸盯着我们从开始的笨拙,一点点熟悉,一点点打磨,最后到熟悉到流畅到他满意。这是个很艰难的过程,每次都有人遭骂,遭委屈。不过,也多亏侯老师当年的严苛,我们才勉强在本来没有的资质里,种植了些许文艺的种子,学会对舞蹈、音乐的欣赏,对音律微妙的感知(每年的一二九歌咏比赛,教我们练气息、吊嗓子)。这些听起来微不足道,而实际上对一个人性情的潜移默化却不可小觑,我自觉受益终生。感谢侯老师,今年的他应该已经七十多岁,前些天还在微信上看见他自编自演的剧照,老当益壮,风采不减,我们做学生的,也已人到中年,倍感惭愧和欣慰。
回忆母校,总是难忘师恩。那么多的老师,音容笑貌深藏心底,此刻一一清晰起来,包括一年级只带了我们半期语文的那位年轻的女老师,已想不起她的名字,但她青春的风采依然在眼前。说到这里,不得不插播一句,成航的女教师,在我们学生的心里,有很多是女神级别的(因为不是代课老师,所以不记得芳名),她们在校园里、在操场上留下的身影,直接带给我们很多对健康、对美的认知。
8904的班主任张老师,当时是四五十岁,对学生更是有母亲的严厉和慈爱,学生犯错了,她批评得很厉害,学生生病了,她比自己病了还难受。她的学生、我的老乡李雁说,班上有个男生头一天被她批得无地自容,气得不得了,翌日生病了,张老师又煮了鱼汤送来,看他发烧不退还急得掉眼泪,又让他感动得不得了。学生现已为人父母,遥想起来,那份爱之深,恨之切,亲妈一样。
二年级暑假,我的同桌因家在东北,没有回去,只身留在学校。快开学时,我急急地返校,想知道她过得如何,她笑笑说,好着呢,和其他几位没回家的同学一起玩,还到陈明诗老师家里去做客几次,徒手蹭饭。她说,陈老师可豪爽了,要我们“大口吃肉,大碗喝酒”,绿林好汉一样。我不由得想起陈老师的语文课,他总是找学生反复朗诵,要班上一个叫勾柳的,永远只说四川话的男生用普通话朗读《长恨歌》,那男生憋红了脸,硬是读不出来。陈老师站在讲台上,只笑呵呵地看着他,一边摇着纸扇,一般沉吟着,说这首长诗“好优美”,当然他也用的是椒盐味的普通话。
二年级的电工老师,很厉害的样子,我曾在作业的后面写:老师,我有点怕你。一次试验课,她站在旁边看,我紧张得找不到正负极。期末笔试,考了八十多分,电工老师当着班主任的面表扬我,又问我还怕她吗,当时我很高兴又很窘,印象很深。制图蔡老师体格高大魁梧,却温和得没有脾气,像一只和善的大象。一次考制图发挥不当,蔡老师笑着说,看在上次考满分的份上,算你及格吧。让学生惭愧不已,从此再没有失常过。
印象最深的,还有操场角落的那座秋千架,锈迹斑斑的样子,却很招人,没有空闲的时候,除了漫长的假日。周围是操场边角的杂草,长势葳蕤喜人,可以坐可以卧,一边嗑瓜子,一边翻小说,一边聊天,是周日下午最佳的消磨处。
说到这里,不得不倒追周六的电影之夜。露天电影,于今天的小孩子来说,星空下的电影院,简直不可思议。但在记忆里,它是浪漫的代名词,有星空,有月色,有微风习习、蒙蒙细雨(雪夜观影倒是没有印象)。每逢周六,我们总是早早地打理完内务(顺便说一句,成航对学生的内务要求标准很高,女声宿舍总是窗明几净,男生宿舍不得而知),拖着凳子,捧着瓜子红薯干胡豆之类,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露天广场去,好像开场前的这段时光比真正的观影更值得期待。九十年代初的港台巨星,全是在这个广场认识而成为偶像的,经典造型和台词至今难忘。
和露天影院毗邻的,是学校餐厅,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干净、最多美味的学生餐厅。二毛五的麻婆豆腐,四毛钱的鱼香茄子,六毛钱的宫保鸡丁,一块钱的麻辣鸡块,还有五分钱的腐乳……其实,写到这儿,我的馋虫几乎被校外的小吃勾引跑了,外面有一毛一串的麻辣烫,四毛的大肉锅盔,两毛的椒盐饼,一毛五的糯米糖葫芦,还有刘老板家好吃无敌的红油抄手、酸辣粉……太多了!成航四年,比同时期在西安读书的同学来,不输的就是这张嘴。
餐厅二楼的大厅,通常是学校开重要的庆典所在,包括我们的毕业典礼。当然,刚刚我想到的是这里举办过的舞会。今天想来,不知道当初老师们为何想到要为我们办舞会,或者为老师自己办舞会而允许我们参加?总之,因为这里有舞会,我们学会了跳交谊舞,学会交谊的基本礼仪,从小孩成长为大人。
不知别的校友在写回忆文章时会写些什么,是不是需要走高大上的路线?我呢,从敲击第一个字母开始,脑海里是数也数不清的琐事,没有惊天地,没有泣鬼神,有的只是这些细枝末节。它们存放在我的记忆深处,今天拿出来乱不成句,希望能表达我对成航的爱。在收笔之际,我忽然想到,成航的时光恰是我们青春年少,怎可少掉与青春俱存的小幻想小浪漫。
我们曾全班同学一起在乐山泛舟参佛,在都江堰漫步江滩,在青城山观日出云海,在峨眉金顶留照……还有,在龙泉驿看桃花,在望江楼赏竹,吃薛涛干,玩薛涛笺,在那个忘了名字的公园烧烤……这些琐碎而快乐的记忆,就像我们大多数人现在过的日子,普通平淡,波澜不惊。然而四十岁的我们或许已经知道,我们要的正是这份平淡下的平静——岁月原本静好,现世原本安稳,我们正好幸福。
成航的四年,开启了我们的人生,留给我们一颗有追溯、有感恩的心。无论我们如今身在何方,在干什么,我们的另一处故乡,我们精神的家园都在那里。今夜(五十年校庆来临之际),我们的记忆穿越梦境而来,必将在那里汇聚成河——一起为母校,为成航,思念、感恩、祝福!
8901班 李红梅